树
树
『青春像一把橡斧,你无法控制它,伐到哪里去。』
有时擦拭书箱,竟然会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掉出眼泪,才惊觉原来高考已经是多么久远的事了么。还要轻笑自己没骨气,随手打开的练习册上的红圈,竟然从未拭去过,现在硬生生地逼入眼眶里,红得像是一整个夏日的燥热。
铁栏杆在温吞走廊上的影子偏斜一些,插入呆立的人群的倒影,活像肃穆的交响乐正呜呜吹响,具备某种宗教意义似的循环往复。这时候我扭头看你,你的手指插进杂乱的头发里,活生生为物理题上演抓耳挠腮,我暗暗笑你,我们真是像宗教一样活着。
我记得发了期末成绩你趾高气昂的那天,气候如蒸炉,而你就像蒸出的露水,月光给你镀上粼粼的闪光。你偏装得那么冷清,倚在栏杆上,你说,晚上校园里的路灯正好能在眼睛上显示出六个光点。我含着泪看你,知道你从教室的座椅走到这栏杆处一路上花了多久,其实当时我很想告诉你,你会在我的泪花里,模糊成第七个光点。
你站在主席台领奖的时候,雄赳赳地昂首挺胸,恨不得把世界全把吞进你的眼睛。你像一颗多么高大的树,那时候枝繁叶茂,青春阵痛的阴雨无法淹及你的根部。你对我说,将来要去更高的地方,我在你的树荫下轻轻点头,明白文学能做你的一点养料。
暴雨在夏日里冲开一个巨大的漩涡,教室在其中动荡不安,如你在试卷上的笔触一样跌跌撞撞。我瞠目,原来你也会蒙着枕头痛哭出来,但你依然要强撑着保持寂然无声。我想,你已经成了卡在石缝间不得不生长的一颗,就算痛苦不堪也要竭力地保持一副坚挺的模样。我问你是否一切还好?试图用大声的,神经质的笑掩盖眉头紧紧聚拢的积雨云的你,有近乎偏执的坚强。
高考这个词愈临近,生活就愈演成一出闹剧 ,行色匆匆的,从来不是你或者你手上的笔,而是一刻不曾停歇的,所谓青春。练习册和笔记本都簌簌地响,你把墨水到处染指,似乎要这样去冷却你的心急如焚。以至于整个世界都变成一个唯有黑色的染坊,我好想告诉你,你的身体里,或许已经很黑。
但你还是坚定地走向考场了,紧张得让你止不住干呕,像把整个三年全部塞进你的喉咙,但悲哀的是,不管怎么用力,吐出来的,都只有苦出眼泪的胆汁。我到现在甚至还记得你试卷上的墨迹,极深,极用力,象形这一场盛大的,始料未及的,落幕。
走出考场的时候,老师的目光刺在你身上,像一个个落在树干上的虫洞,我不会问你这其中是否有痛苦,因为它们好像本来就应该存在,只是你为了好看,要去生一层厚厚的外皮。
出成绩那天,太多的思绪把夜晚灌得沉甸甸的,将这时间的纬度不断拖长,刷新界面的小圆圈,转起来像一个不止不休的喜剧道具。
成绩单终于跳出来的时候,你却一下子闭了眼,接受结果太难了,简单的是,从家人的庆祝里一下子找出那一声叹息。你滑稽地反复翻看那个界面,多希望一切还没发生。
这时我看到,青春是一把巨大的斧子,一下一下地,砍伐这颗大树,落下纷繁的枝叶,落下坚硬的树皮,然后轰然倒塌。木屑四溅,你说,这不是泪,因为你早已暗自接受了,你无法控制它,伐到哪里去。